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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NC/瓦多】失而复得的金路易

副标题: No man is an island


VNC刚开始连载(2016)的时候写的邪教CP:瓦尼塔斯x多米尼克(没看错)


在重新搞loft的时候翻到重发一遍。因为我基本上半只脚踏出VNC坑了,留个纪念吧……


附注:本来以为过了几年cp走向会明显一点结果跟刚开始一样毫无进步……


注意!:


本文是现代学园pa 


私设如山


而且含刀


OOC属于我


请愉快阅读


 


 


 


那天诺艾·阿尔奇温特难得独自一人回家。


自从搬来花都后,发小多米尼克就坚决不让动辄迷路还不自知的诺艾在无人陪同的情况下走超过五百米的路。


在多米尼克的祖父——既诺艾“师傅”——的指示下,他今秋转入了本国首屈一指的精英高中——潘朵拉学院。对于从小在总人口不超过百人,直到三年前才通电的偏僻乡下的诺艾来说,这可有种“人生就此展开”的壮阔感。可惜一路见证诺艾成长的多米尼克却是忧虑万分,一会儿操心诺艾会不会给人骗了,一会儿又担心他不适应都市生活,结果多米尼克放弃本来预定的天主教女校,也进入潘朵拉就读。虽说她也是担心到了花都就如刘姥姥进大观园的自己,但已是高中生的诺艾还是多少觉得有些束缚。


不过说到这个发小,诺艾是十分骄傲的。


多米尼克·德·萨德出身名门,可谓根正苗红的千金大小姐。她本人嘛,也是个上至天文下通地理,花道马术样样精通的全才。甫一入学便被学生会邀请,担当重任。然而,她的个人形象倒是和“大小姐”这个词完全相反。她每每在学校走廊上行走时,一头黝黑顺滑的长发如同军官的披风,威风凛凛地飘扬着。搭配她挺拔的身材、神气的步伐,配上经过个人改造的白色男生制服——好一个意气风发的英俊少年!……虽然她是个女孩子。


也因她这与众不同的作风,学生们私底下默契地唤她“La Prince(王子)”,不仅在女生中,男生中也有不少仰慕者,大家都认为她是下届学生会长的不二人选。


于诺艾而言,多米尼克又像是妹妹又像是姐姐,她利落能干,总是照顾自己,不过偶尔也会露出脆弱的一面,是他重要的家人。因此,所有对于多米尼克的好评,他听了都像自己的事一样欣喜。对于她坚持男装的理由,他也心里有数。只不过,他既无力亦无法劝说她改过来,那和绷带一样,是疗伤的一种。


不论对她,还是对他。


不过加入学生会之后,多米尼克的私人时间自然就变少了,两人结伴回家的次数也减少了。幸而诺艾也算交上了朋友,多米虽看不惯那人,但只是回个家也无妨。恰逢今日,友人因为逃课被老师逮住做义务劳动,多米也有学生会的工作,诺艾才自入学以来头一回独自回家。


——到底为何他们的关系会如此恶劣呢?


诺艾默默心想。


诺艾是个好相处的家伙,他耿直老实,除了引人注目的高个子黑皮肤之外,自认没什么特殊之处。但也不知何故,他一直都没什么朋友。尽管没被排挤也没被无视,和同班同学却总是说不上几句话。称得上熟悉的只有经由多米认识的贞德以及学生会长路加前辈而已,贞德是个沉默寡言的美少女,诺艾每次光是和她对视就会全身僵硬,更别提交谈了。所以他基本是独来独往,直到三个月前的春日。


那天同班的贞德身体不舒服,保健委员诺艾便带她去了医务室。正是在这路上,两人在阒然的走廊上撞见了个一头蓝发、不仅戴着耳饰还穿着一套莫名其妙又夸张衣服的男生,那人正好站在一地碎玻璃之中,颇为伤脑筋地挠着头。一见到他们二人,便扬起极为随意的笑容说道:


“啊,你们来得正好!我不小心打破了窗户呢!顺便一提,本人是转学生瓦尼塔斯。”


当时诺艾心中宛如万马奔腾,千言万语还未涌出嘴,就又被那个叫做“瓦尼塔斯”的少年接下来给全数堵了回去。


他一望见贞德,居然激动地往前一窜,就地跪下,以诺艾只在电影里见过的骑士时代标准姿势亲吻了贞德的手,还来响亮地宣告:


“这位小姐、你简直是如同天使下凡,不、你是女神啊!请接受我的一吻吧!”


那天瓦尼塔斯被面色潮红的贞德一巴掌打翻在地的场景,仿佛烧灼在诺艾的视网膜上,无论过了多久仍是鲜活无比。


话是这么说,在诺艾来看,瓦尼塔斯倒也不是个坏人。的确,他有点怪,这毋庸置疑。他的行动模式变幻莫测到了诡异的程度,似乎是深思熟虑,又似乎脑袋空空。当初一见面就对贞德下跪,在之后的三个月里却也就是每天去骚扰调戏对方最后被揍的程度,他本人看起来光这样就十分满足了。的确,他隔三岔五就逃课,一会儿是溜到屋顶睡午觉,一会儿是偷跑后院喂猫,甚至还有翻出校外就为了去买甜甜圈的记录,每次理由都不尽相同,净是些琐碎小事。屡屡被老师威逼利诱、做了不知多少次义工也不改,还是本性难移。所以瓦尼塔斯早就被贴上了“顽劣臭小鬼”的标条,是老师们严密监管的对象。


然而,诺艾却在瓦尼塔斯身上感到某种难以名状的魅力。


瓦尼塔斯对一些事情有着十分独到且深刻的见解,让人感到超越他年纪的成熟;在随心所欲的洒脱之中,也蕴含着对某些事物的强烈执着。他看似混沌,实则内有条理,然而当你去追寻这条理时,却又模糊不清、变得暧昧起来。这种强烈的矛盾之处却成了诺艾最感兴趣的地方,每次瓦尼塔斯闹事拖他下水,诺艾抱怨归抱怨,过会还是会去找他。一来二去,两人也就这么成了朋友。


而多米一开始就不喜欢瓦尼塔斯。


她和贞德同是学生会,受到贞德影响讨厌瓦尼塔斯也在所难免,况且得知此事的学生会长路加简直气炸了,每次见到瓦尼塔斯必严加管教,从不留情。


但是诺艾和多米熟识已久,他感觉得出多米不仅是为了这些讨厌瓦尼塔斯。他也追问过这事,多米都搪塞过去,不像是不想说,而是说不出口。诺艾也就算了,经过半年的磨合,他们彼此看不顺眼,但有诺艾在中间挡着,倒也相安无事。


顺带一提,这样无法无天的瓦尼塔斯也有个惧怕无比的对象,那正是多米的姐姐——维罗妮卡,只要在她的面前,瓦尼塔斯就像是刚出生的小猫崽般老实乖巧,正可谓一物降一物啊。可惜维罗妮卡不屑于在潘朵拉这么“世故”的地方就读,不然瓦尼塔斯会让人省心不少吧。


诺艾胡思乱想时,已经走过了操场,快要出学校大门时,忽然有个熟悉的人叫住了他:


“喔,阿尔希温斯特!你来的正好!”


转头一看,是三年级的但丁。他与瓦尼塔斯似乎从前就认识,为人有点油滑,人面很广,对学校里头的人事物都了若指掌,也有人叫他“情报屋”。诺艾也曾询问过他有关瓦尼塔斯的事,不过但丁却说“你要是真有心知道就得从本人那儿打听”把他打发走了。此刻,这位略显敦实的学长正抬着一大捧箱子,他伸手抹去额头上的汗珠。


“好像是因为检查出旧校舍是危楼还是咋着,现在正紧急往外清东西呢,你也快来帮忙!”


诺艾左右张望,才发现的确聚集了不少学生,来来往往,人头攒动。他一眼就看到贞德醒目的身姿,她站在操场另一端的指挥帐里头。个子娇小实际却和但丁同年级的路加也在她身旁,不过却没看到同样是学生会的多米。


“了解,我要做什么?”


诺艾二话没说,干脆放下书包。但丁感慨地说道:


“哎呀,要是所有新生都和你小子似的老实就好了!特别是瓦尼塔斯那小子,若有你十分之一定力,也不至于天天进教务室。”


诺艾在心里深表赞同。


 


 


1


 


多米尼克·德·萨德慌神了。


这对熟悉她的人来说,是难以想象的稀有情景,同时这也表示情况危急到如此程度——


发觉“那个”不见是一刻钟前的事。


她习惯性地摸向外套内衬口袋,本应在那里的事物却不在了。登时,她的心脏似乎也剥落一块,胸中空虚不已。她勉强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随便编个借口就从旧校舍清理现场撤走。快跑回到学生会室,把能翻的东西都翻了个底朝天,刚刚才整理过的学生会室现在连沙发垫子都被翻起,露出下面褐色的弹簧垫。


还是没有。


哪里都没有——


冷静。冷静啊。多米尼克。


她自语,心绪混乱得甚至想不到要找诺艾帮忙。如果可以,她不想告诉任何人有关“那个”的事,就连诺艾也……


多米尼克双手撑住校长特别提供的气派红木办公桌边缘,感受自己强烈得似乎要跳出胸膛的心跳,却觉得热度正一点点从自己身上褪去,一种近似血糖过低的眩晕感慢慢浮现。她深吸一口气,左手握拳抵住胸口,接着呼出,然后又吸气,如此反复三五次,终于把气息调节正常。多米尼克提起精神,为了掩饰心中的不安,大步走出学生会室。


总之先去教室找一遍。


学生会室在三楼,和行政办公室在同一层,楼下是实验室还有一些理科类社团,一楼才是教室。多米尼克轻巧地跃下一层层台阶,她从小就喜欢下台阶。虽然姐姐总是训斥自己不要下得那么快,但她喜欢以仿若下一秒就会跌倒的速度下楼,在欲倒未倒的边缘上的小小恐惧感令人觉得舒适无比。


不巧,她下到二楼时太过专心,差点撞上上楼的老师,对方灵巧地扶住多米尼克。麦子般的金色麻花辫一晃一晃,昭示着对方的身份。


“这样很危险喔,多米尼克同学!”


对方轻快地提醒道,语气不带一丝怒意。


“对不起,杰克老师……我有点事。”


国文老师杰克·贝萨流士留着长长的标志性麻花辫,一头耀眼金发与春水般的碧绿眼眸,其俊朗的外表迷倒众多女学生、老师,加之其言谈举止间流露出的儒雅气质,在潘朵拉学院这个精英荟萃的地方也是数一数二的出名。


多米尼克并不是特别喜欢这个老师,诚然,他的课程简单易懂、无可挑剔,举手投足也是优雅得体,但总觉得有某种东西……有一些这个老师最本质的部分不招她喜欢。不过说归说,她也算不上讨厌这个老师,反而因为杰克是抓住问题儿瓦尼塔斯次数最多的教师,她还对他有一丝敬佩。


杰克露出招牌的灿烂微笑,由可靠人士评价“他笑起来像是瞧见了主人的小狗”。不过在多米尼克看来,反倒像是看透一切的大魔王。


“多米尼克同学,你脸色不太好啊。”


“……只是有点贫血罢了。没什么事。”


多米尼克心中一惊,极力敛起表情,不牵动任何面部肌肉。杰克见她无意回答,耸耸肩,朝后头喊了一句:


“你来帮帮她吧。”


被一大堆卷宗盖得几乎没影,差点让人误以为是走路的卷宗的蓝色身影这才从杰克背后幽幽浮现,多米尼克脸色一沉,真是冤家路窄,偏偏遇到了最不想遇上的人。


从第一次见面起,多米尼克便讨厌瓦尼塔斯。他这般可疑的家伙居然和诺艾那样别人说什么都信的单纯呆瓜混在一起,很难想象不是别有企图。经过数次不愉快的交锋对峙,她也不得不承认瓦尼塔斯的确没做什么明显利用诺艾的行为。无奈之下只得默许这家伙在诺艾身边转来转去。


她讨厌瓦尼塔斯的所有地方,他的油嘴滑舌、他对衣服的古怪品味、他对蓝色的偏爱、他是不是便毫无意义逃课的行为……只要是跟瓦尼塔斯有关的,她都讨厌。或许因为近来气温上升,瓦尼塔斯难得没穿他那套构造难以理解的奇装异服,而是清爽的白衬衫。


“哎呀哎呀,不巧我现在腾不出手来啊老师,真是遗憾呢!”


瓦尼塔斯试图蒙混过去。要说他害怕的,自然是维罗妮卡姐姐,而要说他不擅长的,必当是杰克老师了。杰克似乎总能准确看穿瓦尼塔斯的意图,让他无路可逃。


多米尼克也难得帮腔:


“正是,杰克老师。我没什么要紧事,您就让瓦尼塔斯同学继续义务劳动……”


“别这么说嘛。找东西自然是人越多越好,”


杰克一挥手,仿佛拂掉了多米尼克的话语。说完还向瓦尼塔斯征求意见:“是吧?”


他狡黠地笑着,完全被看穿了,多米尼克冒出一滴冷汗。瓦尼塔斯不以为意地盯着杰克,眼神在空中默默交火。他从来就不是对杰克怀有善意的学生中的一员,实际上,自从他们俩打过照面以来,他们之间的氛围就一直剑拔弩张,蕴藏着夏日雷暴雨前夕爆满的表面张力。多米尼克趁机上前一步:


“真的没事!那我走了。”


不等回答,她就快速跑下楼梯,转瞬之间就消失在转角。黑发末梢微微飘起,在空中划出迤逦的轨迹,宛若追着兔子消失的小女孩。瓦尼塔斯见状耸耸肩说:


“既然本人都这么热情推辞的话,也不好再强迫人家。不是吗?杰克老师。”


讽刺意味满满。


不过杰克没什么反应,而是轻柔地接过了瓦尼塔斯手上的卷宗,还腾出右手猛力抓住瓦尼塔斯的肩膀。其力道之大,从他斯文的外表无法想象。正当瓦尼塔斯吃惊之时,杰克凑近脸,脸上面无表情。他一字一句地说道:


“别这么说嘛。多米尼克同学丢失的是比她性命还要重要的信物,要是找不到,她就跟死了差不多。虽然瓦尼塔斯同学你可能无法理解……”


说到这里,杰克忽然放开瓦尼塔斯,和煦如春风的笑颜重新归来,他做出“请”的动作。


“……再说了,帮助同班同学可是基本礼仪哟!”


瓦尼塔斯揉了揉肩膀,挑起眉:


“你难道不是在说自己?”


初夏阳光之中,貌似玻璃又似水晶的水滴状紫色耳坠闪烁着晶莹光芒。杰克温柔似水地反问:


“你说呢?”


瓦尼塔斯砸了一下舌。最终无可奈何地跑去追赶多米尼克了。杰克站在楼梯上目送他,他抚摸了一下只有一边的耳坠,以不曾有其他人听过,发自内心的轻柔声调低喃:


“真是青春啊,对吧?蕾茜。”


 


 


2


 


瓦尼塔斯是在医务室找到多米尼克的。多米尼克身形矫捷,就连以速度自傲的瓦尼塔斯也追不上。他辗转路过好几个教室,被外号“冰霜女王”的家政老师语言攻击;被教生物的奥斯卡老师拍背拍克向保健老师奥兹华尔德询问什么的模糊声音。


这并不是说瓦尼到快吐血;被成天校园里乱晃的校长调戏……最后才终于来到医务室,在门外听见了多米尼


塔斯是个严守老师吩咐的学生,恰恰相反,他正如前文所述,是个极端叛逆的问题分子。他之所以会这么殷勤地寻觅多米尼克,是对她所要找的“东西”产生了兴趣,不得不说,杰克的那番神叨叨的话也起了大作用。


医务室是奥兹华尔德老师的领域,他的姓氏太长,瓦尼塔斯早就忘光,就连名字都已经够长的了。据他观察,奥兹华尔德可称得上是杰克唯一交心的朋友。他与杰克截然相反,不只是发色、长相、气质,性格也是。奥兹华尔德老师看似可怕,实则是个守本分的大好人,他细长的丹凤眼几乎成天都是半梦半醒,就算头上顶着小鸟也是完全正常。不过,奥兹华尔德老师具有精准到可怕的敏感直觉,几乎能一眼看穿眼前人的本质。真不知道他们两个怎么会在学校当老师的。


瓦尼塔斯知道奥兹华尔德好相处,当下就踹开门冲了进去。那“哐当”一声巨响,震得保健室晃三晃,药剂瓶子和针管在柜子里直打转儿。


“打扰啦、奥兹老师!喔,萨德妹,真巧呢!”


多米尼克一见是这个装疯卖傻的家伙,立马转头无视,权当他不存在。奥兹华尔德倒是好脾气地招呼道:


“瓦尼塔斯,下次开门进来,门会坏的。还有,不要缩写我的名字。”


“哎呀,没什么关系吧?这是爱称耶?表述我对老师的亲爱之意,是充满了敬意的称呼喔!您不喜欢吗?”


奥兹华尔德用他那双不知迷倒多少女性,“充满神秘气息”(在瓦尼塔斯看来就是睡眼惺忪而已)的紫色眼睛望了瓦尼塔斯一眼,慢吞吞地回答:


“也不是,只不过我认识叫这个名字的孩子。”


“啊?谁啊?老师的私生子?”


瓦尼塔斯脱口而出,多米尼克这才忍不住,一脚狠狠踏上对面这位脑子缺根筋同学的左脚,还不忙狠狠地碾压几下。瓦尼塔斯立马大声哀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抱起受灾的左脚四处乱跳,模样甚是滑稽。


“说话注意点啊蓝色白痴!对着老师说什么呢!”


“唔哇!!那你也不用那么用力吧,萨德妹!脚骨要碎了!”


“别叫我‘萨德妹’,你这翘课惯犯!给我叫‘萨德同学’!”


“哈?连别人的名字也叫不好还要求我叫你‘同学’,少来了!”


“信不信我把你右脚也废了!”


“你这女人、成天就是暴力……!”


见两个学生你一眼我一语,完全忽视还在面前的老师吵起架来,奥兹华尔德·巴斯卡比鲁却一点儿不慌乱。瓦尼塔斯转来将近半年,他和多米尼克一见面就崩盘,每天一小吵三天一大架,现在都成了潘朵拉学院的一道风景了。不过为了不让保健室被拆掉,基本的劝阻还是必要的。


“多米尼克同学、瓦尼塔斯同学,请先别吵了。”


两人不约而同、异口同声,就连恨不得把对方吊起来鞭尸的表情都无比神似地回答:


““老师、是这家伙先——””


关系真好啊。奥兹华尔德似想起了他熟悉的另一对孩子,吵架果真是关系好的表现——虽然那两个孩子才10岁而已。


“好了好了,多米尼克,不是有事要问我吗?”


“啊、是的。不好意思,奥兹华尔德老师。”


多米尼克回过神来,这才发觉自己之前所做行为之幼稚。她的面色难得因羞耻而微微发红,刻意咳嗽一声才开口:


“老师是负责整理失物的吧?请问您有没有看见什么……项链之类的东西?”


奥兹华尔德认真回忆了一会儿,每天都有不少失物倒是真的,大部分都是外套手套雨伞这类,首饰反而意外很少见。潘朵拉学院的校规颇为宽松,不仅允许首饰装饰品,甚至连改造制服都在范围之内。不知是因为这个宽大的校规还是反过来的作用,这里富有个性的学生也相当多。譬如说会携带刀剑来上学的学生……


“今天没有。如果不放心的话可以去教职员室看看,东西都放在那里了。”


“……我明白了,谢谢您。”


多米尼克显然很失望,还有几分焦躁,她的确是很擅长控制情绪,从外表不怎么看得出来心里的想法。但对奥兹华尔德这样的成年人来说还是稍显稚嫩了些。除去绮丽的黑发这点,多米尼克偶尔也会流露出和奥兹华尔德的妹妹相似的气质,尽管知道这不好,但奥兹华尔德还是忍不住对多米尼克更上心一点。他自然而然地抬手摸了摸多米尼克的头。


“先别着急,慢慢找吧。”


多米尼克显得有些吃惊,不过并非不快。她点了点头,倒是比自家妹妹要老实乖顺多了。


“瓦尼塔斯,你也稍微帮个忙吧,你经常被多米尼克照顾吧。”


奥兹华尔德这么一叮嘱,多米尼克立马抬起头想反驳,但之前一直百无聊赖地捣鼓桌上铅笔的瓦尼塔斯一听,抢在多米尼克开口之前就搂住多米尼克的肩膀,笑嘻嘻地回答:


“既然连奥兹华尔德老师都这么说的话,那我自然是义不容辞啦~”


多米尼克毫不留情地对准瓦尼塔斯破绽百出的侧腹就是一肘子,却被瓦尼塔斯一个小跳步躲开,可惜被多米尼克接下来行云流水的一脚踹中小腿,果真是人算不如天算。解决完瓦尼塔斯,多米尼克向老师一行礼,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离开了保健室。瓦尼塔斯眼见又要跟丢对方,赶忙一瘸一拐地跟了出去。


奥兹华尔德歪头望着这对活脱脱相声里走出来的学生,心想,夹在这两人之间的阿尔希温斯特也蛮辛苦的啊。


与此同时,正在操场上勤奋搬运的诺艾打了个喷嚏。


 


 


3


 


“喂~萨德妹,等等我嘛!一个人乱跑很没效率的喔?”


也不知道多米尼克是怎么做到的,她的行走速度居然比身为男性的瓦尼塔斯还要快,而瓦尼塔斯也懒得跑步追上去,就故意惹人嫌地在后头絮絮叨叨。当然多米尼克一点儿反应都没有,但根据这半年多的挑衅经验,瓦尼塔斯还是看得出多米尼克的烦躁正在逐渐积累,所以他也不厌其烦地继续扯些有的没的。


“我说萨德妹啊~你听得见吗?不会是聋了吧?话说你这是在往哪边走啦,喂,这样真的找得到东西嘛?”


倏然,多米尼克停下脚步,瓦尼塔斯差点没刹住车撞在她身上。她似乎就是在等这个时刻,潇洒回过头来,长发的尾部正好扫在瓦尼塔斯脸上,弄得他痛得捂住眼睛往后退去。


“你给我听好,别跟着我!下次就没这么便宜你了。”


多米尼克不爽到想把校舍都拆了的心情溢于言表,若这里是眼睛能变色的二次元的话她的眼睛应该已经迸发出代表愤怒的红色光芒了吧。不过瓦尼塔斯是何许人也?当然不会轻易退缩。


“哎呀哎呀,别这么说嘛多米尼克小姐,我们不是同学嘛!而且你也听到老师说的话了啊?两个人找不是更快吗?年级第一的你应该看得出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吧?”


“少装做人模狗样的了,你这衣冠禽兽。你只不过是像卖我个人情吧,别以为我会上当。”


“你成语用错了吧?”


“闭嘴,苍月(Lune-bleu)!”


多米尼克一时忍不住,脱口而出对方的姓氏。


于是。


瓦尼塔斯的表情剥落了。


这么形容是最合适的。


之前印在他脸上的那种轻浮随意、让多米尼克讨厌得牙痒痒的笑容宛若枯死的树皮,一片片掉落,露出下面被虫子啃噬的千疮百孔的树体。


他面无表情。


然后瓦尼塔斯·苍月(Lune-bleu)用仿佛地狱深处传来的低沉嗓音说道:


“……别用姓氏叫我。”


多米尼克上一次见到瓦尼塔斯这个样子还是在他刚转学过来的时候。


那时瓦尼塔斯一下子就缠上了诺艾,作为诺艾的监护人(自封)的多米尼克自然是相当怀疑。诺艾虽然很聪明却又呆呆的,还是个从才进城的乡巴佬,估计一根棒棒糖就可以把他拐走了。所以多米尼克就找上瓦尼塔斯当面质问他的目的,瓦尼塔斯亦非好惹的货色,就这么跟多米尼克杠上了。当时多米尼克也是火了,就叫了他苍月。


虽然瓦尼塔斯在自我介绍就已经分不清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说过“请大家都亲切地叫我瓦尼塔斯吧!或者叫大蓝也可以,只要不叫我的姓什么都可以啦哈哈哈!”。


不,正因为这是瓦尼塔斯的禁忌,所以她才会这么叫的吧。


即便瓦尼塔斯并非别有企图,多米尼克还是讨厌他那遮遮掩掩、暧昧不清的态度,他从不曾将真实的自我展现给任何人,却又准确无比地看穿他人的本质,这让人根本没法信任。


……不过这大概,是因为多米尼克和他一样,都是隐藏着什么生活的扭曲人类吧。


要不然……


 


 


“——像你这样的家伙,不过是个便利的女人罢了。”


 


 


他也没法说出那么正确的话吧。


那个男人的扭曲讥笑如同魔女审判打上的鲜红烙印,挥之不去。


多米尼克是不会因为任何事动摇的。


她的世界里只有诺艾。


所以,就连这样的回忆本身,都是毫无意义的。


所以就连现在感受到一丝丝心脏被揪紧般的痛苦,也不过是错觉罢了。


她这么坚信着。


 


“……那你就别跟着我。”


她镇定地回答。瓦尼塔斯心想,这女人还真是不服输,就连这种时候也不愿移开视线。你的手刚才抖了一下耶!连这种事都没察觉,也太傻了吧。他顿觉无趣,连点破的劲都没了。


“唉~你这女人真的很麻烦!”


瓦尼塔斯耸了耸肩,徐徐朝多米尼克走去。

“认识这么久了,你也差不多该知道我根本没什么目的了吧。我只是无聊啊,无聊到要死了。让我打发打发时间也没什么吧!”


他正好停在距离多米尼克还有五厘米的地方,两个人的身高相差无几,是只要瓦尼塔斯在往前探一点就会感受到彼此呼吸的距离。


“还是说,我现在就向诺艾打小报告比较好呢?”


多米尼克瞪大了眼睛。


她的睫毛又长又密,所投下的阴影仿佛要藏匿眼中光辉以防被人偷走。


窗外零零星星传来人声,唯一听得清楚内容的只有拿着扩音器指挥的路加的声音,那其中偶尔也夹杂着多米尼克熟悉无比的低沉男声。


两人之间横亘着的静寂好似一堵墙,把彼此、以及世界都隔离开来。女孩子特有的清香包围住瓦尼塔斯,他一阵眩晕。


片刻,多米尼克忽然主动凑近了些,近到两人的鼻尖都快碰上。瓦尼塔斯还来不及反应,她就伸手——一把拽住了瓦尼塔斯的耳朵。


“呜啊!痛痛痛!等下多米尼克小姐耳朵会被扯掉啊啊啊!”


多米尼克的力道非常巧妙,她只用食指和拇指掐住耳廓,指甲陷入肉中,看着就痛。瓦尼塔斯简直眼泪都要掉下来了,不过,光是这样她还不满足,以快要把瓦尼塔斯的耳朵揪下来的气势拧了拧才放开。


“喂!你太过分咯!我真得要哭了啊!”


对于瓦尼塔斯的抗议,多米尼克冷冷回了句:


“少罗嗦,不跟拉倒。”


说完就头也不回地继续前进了,步伐还是和之前一样迅速。瓦尼塔斯一边考虑着现在要是再调侃对方应该会真的被杀吧一边跟了上去。


若说她是只为一人而活的狂热者,那也未免太温柔了。


——和自己完全不同。


 


 


4


 


诺艾宣布进入潘朵拉学院时,多米尼克也当即决定转校。


父母和姐姐起初是反对的,却也不得不屈服于多米尼克的倔强劲儿。况且,从那时开始,他们就不曾强迫自己做过任何事了……


祖父则是一如既往模棱两可地微笑着说:“只要这是我亲爱的多米自己决定的。”


她和校长——也是祖父的友人——见过一面后爽快转了学籍,本来她上的是小中高一路贯通的贵族学校Crimson Shell,能这么迅速办妥也是多亏了祖父的手腕吧。


即便这是在众多他人意志作用之下的结果。


——她只要能保护诺艾就好。


无论何时、无论何地、就算他不需要自己,她也会为了诺艾奉上一切。


她永远不要再后悔了。


 


“学生会室、轻音社、教室、化学实验室、操场……咦?今天有体育课来的啊?”


瓦尼塔斯细数着多米尼克今天所经过的场所,而一天至少一半时间是在天台、后院、教师办公室度过的他理所当然连课表也不知道。多米尼克嫌恶地瞪了身旁的“伙伴”一眼。


“我没说过要和你合作。你只要闭上嘴装作自己不存在就足够了。”


“好冷淡啊~萨德妹。这样子我很无聊啊,如果不说话我会死的。”


“那拜托你现在立马给我去死。”


似乎是对这种口头之争厌烦了,瓦尼塔斯只是轻轻耸了耸肩。他两手背在脑后,开始慢悠悠地分析:


“学生会室嘛,你肯定是去过了,毕竟那是你待得最久的地方!从那里出来的时候碰上我的吧?接下来是教室,我去过,但你已经不在了,连门都不关就走掉很不好喔!然后你就顺路去保健室确认失物信息吧,萨德妹,你走的真的很快耶,不怕摔倒?”


多米尼克没理他。


“所——以——”


瓦尼塔斯故意拉长尾音,以快活到不行的表情抢先多米尼克一步拉开了轻音社的门,还做出莫名有气质的“请”动作,光看场面,活像诗情画意的王子和管家。多米尼克微微蹙眉,伸出去的手还悬在半空。她十分确信这家伙根本不是绅士风度,绝对是故意惹人嫌,他们的视线在空中默默交火,周遭的空气仿佛染上焦黑的色彩。


“啊!大蓝前辈、书记前辈!欢迎来到轻音社!”


从不看气氛的后辈活力四射的声音硬生生插入两人之间。


轻音社的成员只勉强凑够五个人,而且社长但丁基本都不会出现在部室,剩下的成员也都把这里当成聚会闲聊的场所,名存实亡。就算去找指导老师夏萝她也只会露出“温柔”的微笑让你自动回避,还不如改名叫“茶会部”。多米尼克瞥了一眼不知为何在室内也带着护目镜、喜欢把外套穿半截的刺猬头少年,冷冰冰地指出:


“……温菲尔德,把外套穿好。”


瓦尼塔斯闻言轻笑道:


“真死板。”


她无视对方踏入轻音部室,里面整理得干干净净,点心架子塞得满满的,泡茶用的用具也擦洗光洁摆在橱柜里。唯独关键的乐器不见踪影。扎着夸张蝴蝶结的娇小姑娘正帮面无表情、昏昏欲睡的另一位女孩子倒茶,平时代行社长职务的同级生则不见踪影,更别提玩忽职守的社长了,是多米尼克亲自拎着他的领子让他去出苦力的。


“多米尼克前辈?啊,欢迎~要来杯茶吗?”


梅丽莎举起茶杯,丝毫不质疑为何多米尼克会出现在这里,她天生就有种可爱的气质,做什么都有种小女生特有的天真。另一边,素有“沉睡雷斯”之称的雷斯略微点了点头,对她来说这已是相当的敬意。


“我也在喔!梅丽碳、雷斯酱!”


瓦尼塔斯不甘落后,从多米尼克背后窜了出来。喜好四处打混的他在轻音部度过的时间绝不算少,梅丽沙也亲昵地打了个招呼:


“喔!大蓝前辈,上次前辈说喜欢的饼干有货了哟!要来一块吗?”


“真的!?不愧是梅丽碳,那我就不客气啦~”


“这是梅丽沙特意为前辈买的喔,请多吃点~”


罗宾·温菲尔德、梅丽沙和瓦尼塔斯三个人其乐融融开起了小茶会,多米尼克周身的气温比刚才似乎又低了个两三度。她直接向雷斯询问:


“莉切不在吗?”


红发同级生比起轻音社所有人加起来都要正经,当然,跟但丁有关方面除外。


雷斯以沙哑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回答:


“……刚才……出门了……前辈,有什么……事吗?”


多米尼克忍住叹气的冲动,正欲开口,不想瓦尼塔斯又忽然出现,也不知道他是怎样的顺风耳,竟然听清了她和雷斯的对话。


“雷斯酱,其实啊~学生会丢了东西呢!能让我们找找部室嘛?”


多米尼克颇为吃惊,她搞不清楚瓦尼塔斯帮她掩盖是出于何种心思,这反而比他直接找碴更让她忌惮。瓦尼塔斯倒是在雷斯点头同意后就开始积极四处搜寻了,一点也不管傻愣在那里的多米尼克。


雷斯看了看瓦尼塔斯,又看了看多米尼克,唐突地说道:


“多米尼克前辈……瓦尼塔斯前辈不是什么坏人哦……”


多米尼克惊诧地望向这个无论到哪里都带着个枕头、能省则省,甚至下雨就干脆在学校过夜的后辈,她自己主动说话还是头一遭。她不知该如何作答。雷斯不因对方的沉默退却,继续说道:


“前辈……更自由一点比较好……太执着于过去的事情……反而会伤害到自己的。”


她那双颜色暗淡的瞳仁毫无畏惧地直射多米尼克。


“不重视自己的话……也会伤害到重要的人的……我希望前辈能更重视自己的想法……就好了。我……不喜欢前辈悲伤的样子……”


她的眼神和“他”重叠了。


 


『别哭了,多米——』


 


各种各样的场景掠过多米尼克的脑海。


“他”抚摸自己头发的温柔触感。


第一次见到诺艾时。


在花园玩耍时。


和米娜成为朋友时。


“他”仿佛溪水般清脆的声音。


找到秘密基地时。


三人一起在晚上偷溜出来时。


“他”和自己无比相似的金黄色双眼。


所有的画面皆笼罩着美丽的光辉。


直到那天——


天旋地转。


回过神来,她仍旧好端端地站在轻音社。雷斯还是抱着枕头,背后梅丽莎和罗宾为了什么鸡毛蒜皮的事情兴奋讨论着,视角一隅,蓝色的人影还在殷勤翻找着。


她觉得好像过了一百年。


双拳不知不觉中握紧,指甲嵌入肉中,传来阵阵刺痛,说不定还流血了。


她短促地呼出一口气,不意间似声嘲笑。


“……我会铭记在心的。”


多米尼克不知道此时自己是否在笑着。


但是她没有放开握着的拳头。


 


 


5


 


轻音社搜寻无果,操场多米尼克早就找过一遍,剩下的只有化学实验室。自从离开轻音社,多米尼克就异常沉默。瓦尼塔斯的几次调侃也自讨没趣,他只好乖乖跟着。多米尼克从来都特别讨厌和瓦尼塔斯并肩,所以他在后方一步之遥观察着这个跟自己不共戴天的女人。虽然并非瓦尼塔斯的喜好,但她确实无可否认的艳丽。紧致的男装反而凸显她优美的曲线,带有一丝丝禁欲的味道。乌黑长发上的纹路随着走动而微微变化,宛若水上涟漪。从旁望去,朱红的薄唇紧闭,金色的眼睛氤氲朦胧,五官纤细,却有种硬质感,颇似木刻人物。


仔细想来,瓦尼塔斯和她根深蒂固的敌对并没有什么理由。


固然,两个人的初次会面糟糕透顶,因着模糊的猜疑和不快对彼此大肆释放言词的毒箭。但那也是过去的事了。瓦尼塔斯并非心胸狭窄的人,当初的那点恩怨在过了九个月的现在还有分量吗?


瓦尼塔斯戏弄贞德是为了她那小孩子般直率的反应,相较之下,大部分时间都铜墙铁壁、报复还真枪实弹的多米尼克就显得危险无趣了。然而每次看到多米尼克那张朦胧浅笑着的精致脸庞,他还是忍不住想要让她的表情扭曲,在自己意识到之前,他就屡屡刺出代替小刀的语言。


反之,对于多米尼克抵触他的原因,他心中有数。


多米尼克察觉到了瓦尼塔斯的本质。


令诺艾为之吸引、贞德为之迷惑、路加为之恐惧的,瓦尼塔斯深处的——


作为人类的本质。


那是远在“性格”之前的事物。


正因为她比谁都要迅速、准确地看穿了瓦尼塔斯,她才会如此讨厌自己。


而能够感知到这份虚无的多米尼克,也在某处有着深沉无比的黑洞吧。


多米尼克凛冽的身姿、威风的做派和坚定不屈的意志,都是披在那份黑暗上的假面。


瓦尼塔斯心想,


要论美丽,她果然比不上贞德。


比起完美无缺的淡漠,还是跟自己较劲时隐隐透出怒气的表情更适合她。怎么说呢,那样更加——


多米尼克倏然停下,正在神游的瓦尼塔斯差点儿撞上她。原来实验室已经到了。她不发一语,礼节性敲了敲门。化学老师是个有点古怪的大叔,成天揣着糖果小饼干等甜食,肩膀上何时何地都坐着个毛骨悚然的玩偶,还特别喜欢捉弄学生。他时不时会在实验室睡觉偷懒,或者干些不知道啥勾当,因此进实验室之前一定要敲门已经成了学生之间的不成文规矩。


见没人应声,多米尼克便开了门。尽管窗户大开,化学试剂的味道仍扑鼻而来,随风扬起的白色窗帘几近透明,特别有夏天的味道。窗外的榉木枝叶茂盛,随风发出好听的簌簌声。


空无一人的实验室异常宁静,仿佛被割裂的梦境。多米尼克轻轻踏入当中,背影飘忽得像个幽灵,不露痕迹地融入这片风景。


瓦尼塔斯愣了一下,赶忙跟了上去。


一时间,实验室中只有两人翻找抽屉的悉索响动。


每次拉开抽屉都只能看到擦得锃亮的烧瓶、酒精灯和拆卸完毕的铁架子部件。吊儿郎当的化学老师工作还是勉强负责的,每次实验完毕他都会收拾教室。因此,若真有什么东西,不太可能没被发现。瓦尼塔斯都想到这点了,多米尼克应该也心知肚明,既是如此,她仍旧机械式地搜索着这间教室。


抛下学生会的职责。


甚至连瓦尼塔斯的嘲笑也不放在眼里。


不借助任何人的帮助。


固执地。


孤独地。


瓦尼塔斯忽然觉得窒息。


他的嘴又鬼使神差地开口:


“只不过是个项链,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多米尼克的动作戛然而止。


她以极其缓慢的,慢到类似恐怖片中裂口女回头的速度抬起头,背阴的教室之中,那双金色眼眸犹如火炬熊熊燃烧。


“……你说什么?”


其声音冷若冰霜。饶是瓦尼塔斯也一阵寒颤,但他发挥自己的厚脸皮重复道:


“我说,只不过是个项链,真的有么重要吗?只不过是个物品啊?丢了再做一个不就行了?执着于那种东西,你是白痴吗?”


一边说他一边意识到了,啊,原来促使自己开口的,不是别的,正是被他塞在地窖一大堆杂物最深处恨不得它腐烂掉却无法丢出房子的那本书啊。


有着皮革封面和银质装饰的那本所谓“魔导书”。


那冰凉的触感至今仍如枷锁般束缚着他。


真是傻透了。


多米尼克冲了过来,瓦尼塔斯似乎听见了烧瓶碎裂的声音。不过那也不重要。


她以至今为止从未有过的力道抓住瓦尼塔斯的领子,冲击力把瓦尼塔斯推得撞上窗台。


这次她一点也没掩饰情绪,怒火喷薄而出,空气都在噼啪作响。


“你……!又知道些什么!我……”


瓦尼塔斯一时以为多米尼克会就那么扭下他的头,然后再一脚踩碎,


她就是愤怒到那个地步。


然而,


多米尼克话还没说完,就又瞪大眼睛,直盯着窗外,那模样像活见鬼。


然后,她就那么把瓦尼塔斯推到一边,再不看他第二眼。反而紧紧抓住窗沿,聚精会神地狙击某物。瓦尼塔斯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搞昏头了,撞到地面才反应过来。他顺着多米尼克的视线看去,发现她聚焦在停在树枝上的一只乌鸦身上,那根树枝比窗口略高些。


……她该不会疯了吧?


再仔细瞧瞧,那只乌鸦脚上还抓着什么,还是很闪闪发亮的玩意儿。瓦尼塔斯以前曾因为无聊从公寓窗口观察过乌鸦,这么说来,乌鸦都很喜欢弹珠、玻璃片这类反光的破烂来着。瓦尼塔斯扶着窗沿起身,换个角度,碍眼的闪光消失,原来那是枚金币。由于树枝距离窗口少说有一米多,上面的图案看不太清楚,只知道是枚有年头的金币,上面还有个穿着麻绳的小孔,看来是做成项链了。


……项链?


瓦尼塔斯看向多米尼克,她眼神灼灼,感觉都能把那只乌鸦穿刺起来烧烤了。


她眯了眯眼眼镜,决然转身,出于纯粹的直觉,瓦尼塔斯一把抓住对方的手腕,比他想象的更纤细。


“喂!你打算干嘛?!”


“……这里有硫酸。”


多米尼克的眼神很恐怖,真的,比硫酸有腐蚀性多了。


“你打算泼上去!?别傻了,这是三楼!而且是鸟啊!”


瓦尼塔斯已经语无伦次了,他并不是什么有常识的人,但放任现在的多米尼克太危险了。


“不试试怎么知道!快放开!”


正当两人角力时,那只乌鸦也不知被什么吓到了,忽然一扑腾——一下子没抓住,那枚金币就那么直直坠了下去。


“啊……”


瓦尼塔斯的心神瞬间被这一场面夺走,手上的力气也放松了。


下一个刹那,却发生了更有冲击性的事情。


多米尼克翻身跃上窗台,脚一踏,纵身飞跃出去——


向那枚金币伸手。


漆黑的发丝拂过瓦尼塔斯的指尖。


 


 


6


 


 


那个人的下颚上有一颗痣。


姐姐说这叫美人痣。


她很喜欢这个名字。


他有点坏心眼,爱说风凉话,成熟又博学,总是领先她一步。


但是自己生气时,他就会无可奈何地道歉。


她最喜欢那样温柔的哥哥。


最喜欢了——


 


 


多米尼克的手心包裹住了那枚金币。


在最后的最后,哥哥赠予她的遗物。


太阳王铸造的金路易。


她将握有金币的手抵住左胸,至今为止那种心脏撕裂的疼痛终于得到填补。


风从她耳边呼啸而过。


脑中一片空白。


突然,她的左臂被大力抓住。


瓦尼塔斯的脸出现在离她极近的地方。


“瓦……”


“你这白痴啊啊啊!”


瓦尼塔斯竭尽全力在下落的风压中吼道,他整张脸扭做一团,全无往日的自在神采。


他伸手抱住多米尼克,两个人仿若殉情的恋人,结束了不过数秒的下落。


 


 


轰然声响震动校园。


正在改考卷的雷姆老师吓了一跳,红笔在卷子上划出歪斜的红色轨迹。


他推了推眼镜,小声呢喃道:


“搞砸了!不过这卷子是瓦尼塔斯的,没关系吧……”


尔后又皱起眉:


“话说回来,又是谁在泳池跳水吗?都说过很危险不要这么做了。”


不过大概是本学院最一本正经的雷姆还是站起身打算去说教。


 


 


从六米高落下水的冲击振颤直达骨髓。


比空气浓厚的冰凉质量包围着万物。


多米尼克感受着手心的圆形物体,用空着的另一只手抓住明明是蓝色却水性不行的那家伙开始往上游。


往光明之处。


“噗哈——!”


瓦尼塔斯被多米尼克拉出水面后深吸一口新鲜空气,他抓住泳池边缘,勉勉强强蹭上了岸。


彻底趴到在坚硬的瓷砖上时,他感叹,大地真好啊!


又喘气又咳嗽地折腾了一会儿好不容易缓过劲来,他才有余裕去看向硬生生让他来了一次极限跳水的同级生。


多米尼克浑身湿透,黑发杂乱无章地吸附在白色制服上,水珠一滴又一滴掉落。


微启的嘴唇在颤抖。


白皙的指尖也是。


瓦尼塔斯心想,原来人类真的能那样颤抖啊。


她全然不顾这些,只是在确认手中的金币还完好无损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湿润的额发遮住了她的表情。


那是一声薄如蝉翼的叹息。


“路易哥哥……”


随后她便不再动作。


蜷起身体的那副姿态,让瓦尼塔斯想起了七岁时草丛中发现的、生病的刺猬。


脆弱无助,柔若无骨。


他心头一股无名火。


咬咬牙,不管还在吱嘎作响的骨头,他猛然站起。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多米尼克身边,然后粗鲁地抓住多米尼克的肩膀,半扶半拽地把她拉了起来。


多米尼克好似沉睡中被人唤醒,懵懂地望着瓦尼塔斯,仿佛不认识他是谁,亦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要去保健室了。”


瓦尼塔斯也觉得自己的语调很生硬,但他强行忽视这些,握住多米尼克的手腕就转身往前走。


多米尼克愣愣地被瓦尼塔斯拉着走了两步,才觉得是不是该说些什么,她犹犹疑疑地开口:


“瓦尼塔斯,对……”


“别说了。”


瓦尼塔斯强硬地打断她,头也不回地说道:


“什么都别说。”


多米尼克望着少年莫名有点怄气的脊背,第一次感到他和自己同龄。


瓦尼塔斯的手意料之外地温暖。​​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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